Lacrimosa

我们把画家抬到陵墓

原作:Tilo Wolff
中文翻译 by Lü Sha © 中文翻译版权归Lü Sha所有
译文初次发布时间: 2008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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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2年不是美好的一年。虽然已经是夏天了,但昨晚下了第一场雪。我步入森林,看见稀稀落落的树林之间人们围着火堆而坐,乌云爬过大地,没有一丝月光为 平原染上银色。我在这寒冷夜晚没戴手套,手指渐渐冻得失去感觉。先是指尖,接着是整个手掌,周围一片寂静!野兽们隐退到森林深处,一个看林人在火上烤着一 只饿得皮包骨头的野兔。

1972年不是美好的一年。大地贫瘠,我们忍饥挨饿,上天疲惫不堪。

日子断断续续地在我那没有空气的房间中虚度。没有意义,漫无目的地写作,它们伴水而来,随风而去。我大多数时间都在森林中,帮助其他人工作。然后我外出散 几个小时步,漫步穿过死寂的荒原。我看见那条死气沉沉的河流。看见两畔之间保持平衡的浑浊水流。看见我自己在镜中,看见河畔坐着一位画家。他年纪很大,身 材瘦削。他有个女儿。她早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。他的声音非常虚弱,但他的笑声却总是充满暖意和友善。今天我再次坐在他身边,握住他的手。晚上我再次返回, 我们一同折回小屋,吃一点热汤。蜡烛照亮了这间陋室。温暖的光芒笼罩在我们身上。

寒风刮过大地。壁炉边令人舒适,我们互相讲述故事,沉醉在过去的时刻。然后我们一同开怀大笑。夜渐深,我感到饥饿。我讲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企图忘记饥饿。 我的脚旁躺着两条狗。它们已经很老了,在它们日子的最后时刻与人类一同生存着。它们安详地睡着。对它们来说时间不会太长。它们只知道此刻,此时此刻被无关 紧要地消耗过去了。我希望我是条狗,我突然被人推推攘攘叫去询问意见。我不知道主题是什么!但自始至终我都知道,那年老的画家还在河畔坐着。他没有注意 到,他的双手已经冻僵。他不知道,他的心脏几乎已经停止跳动。他维持着微弱的呼吸。他感激自己每一次的呼吸,不论每一次的呼吸给他带来何种感受。
今夜,他被冻死了。

我们把画家抬到陵墓,我用颤抖的声音说。这个时刻令我们同命相连。谈话声安静下来,人们陷入沉思。然后我开始唱起歌,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加入进来。生机勃 勃的形象从壁炉的火焰中升起,它们随即融合,唤醒了我内心的回忆。我看见巨大的,黑色的眼睛。湿润的眼睛,充朝我对峙。这柔弱的形象在火焰中停留了一会, 随即在烟雾中熄灭,我的回忆也随着消失。我四下环顾,只看见空洞的眼神。那些对着昨天闪烁的眼睛。这时刻不知不觉地消逝,似乎从未被度过。我们牵着手,我 回到夜晚中。烛光在我们灵魂的薄暮中摇曳,但劈啪作响的壁炉却把我们留住了好几个小时。我们都是被遗忘的存在中的一员。我们都是陌生人,是同属一个团体的几个零星的孤独的造物,这个团体的出路前途未卜。

这位画家经常给我讲述,他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世界。他了解许多陌生的地方,知道许多值得一提的东西。然后他告诉我,他如何用画笔将他的回忆铺到画布之上。
他向我说起他竭力追寻的,那巨大、黑色、湿润的眼睛。然后他讲述他如何描绘她精美的身体,色彩如何绽放,画布如何再次赐予他一个女儿。然后他看起来似乎很幸福,我感同身受。当我问他,我是否可以看他的画作时,他只是说,时候未到,但有一天我能够看见它们。

不知何故他很少穿越森林来我们这了。他消失了很长时间,当他再次来到河畔坐下,盯着水面时,我问他这么长时间去哪了。他说,他尝试卖他的画,但无人赏识他 的艺术,因此他一幅画也没卖出去。有时我为他带来食物,但我再次拜访他时,我发现食物还在他身边,一口都没动过。他到底靠什么而活,我从未得知。

我躺在自己床上,盯着一片幽暗。屋外寒风撼窗,我数着自己的心跳声。一万九千一百四十三下。很快夜晚就过去了。当白昼来临,所有人聚集在马厩前。从树林中我们砍伐了很多木材带回。我发现森林中最后一只鸟。

它栖在一颗倒下的树干上,似乎盯着我看。我朝它走近。它丝毫没有惊慌,也没有飞走,也没有寻找藏身之处。但它的目光一只不肯从我身上移开,我缓慢而小心地 向它靠近。但我的手指并没有碰触到它的羽毛。。它身上的冰太厚了。死寂早已蔓布在森林之中。我想起那巨大,黑色,湿润的眼睛,美妙的形象和伸出的手。她如 何逝去的,他从未告诉我。我看不见其他人了,他们还不识路。风驰过枯木,我感到很冷,我冻僵了。我再次看到她的双眼。充满温暖的双眼,充满善意的双眼。会 好起来的,我祈祷着。画家的女儿。我希望看到她的画像!

到达河畔后,我看见画家坐着,目光投向水面。我挨着他坐下,闭上双眼。在河畔连时光也会停滞。我睡着了。寒冷吞噬了我的感觉,我什么都没梦到。当我醒来 时,画家已经不见。从森林中传来零星的呼唤。我很想挣扎起身,但我四肢疼痛。我环顾四周。我的眼睛盯着这片荒芜之地,这里曾经是一片绿原。现在我看见了石 木建成的祭坛。画家躺在这上面。人们手持火把步出森林。我转过身去 ,听见火焰燃烧。

1972年不是美好的一年。田园荒芜,我们忍饥挨饿,上天已将我们遗忘。就在这一年我常漫步河畔,带着我的食物穿越森林。就在这一年我饥寒交迫。这一年我感到寒冷入骨。

1973年是色彩缤纷的一年,土壤肥沃。从开春起,新生儿的哭喊就为我们的生活中平添生气。森林中飞鸟啼鸣,水中野鸭嬉戏。 有时我跪下,为画家祈祷。我不得不经常想起,我从未从他那里找到过一副画作,一支画笔,一罐颜料,和一张画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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